三房里,兰心高兴地拍着手掌:“大太太可算不掌家了,让她一直欺负三房!”
水清桦却没有这么高兴。大嫂做的一切上不了台面的事,都是为了身边人,为弟弟还赌债,为儿子争宅院,自己一点好没落着,还惹了丈夫的嫌恶。这个丈夫,应该也从来没有和她一条心过。一时她也说不清自己对大嫂是厌恶更多,还是可怜更多。
入冬了,天气一天冷过一天。水绣坊定在腊月初一开业,正好在过年前一个月。为此,除了之前定好的一百副绣品外,水清桦还临时加入了一批喜气洋洋的年节用品。绣娘们个个埋头疯狂绣制,窦大管事说了,除了固定月银,每订出去一件绣品,绣娘就能提半分利,卖得越多挣得越多。这么一来谁也没时间抱怨挑刺了,只想多绣一点,多订一点。
楚绣阁给的铺面在鄂城主街附近的一条街上,位置虽然不能和楚绣阁相比,人流量也还不错。装饰风格和楚绣阁有些类似,但店内专门用太湖石造出一道小桥流水的内景,江南气息扑面而来,水清桦承认,叶东家真的是用心了。
请柬一张一张发了出去,丝忆坊、楚绣阁的老客户们,她的兄弟姐妹们,陈家,董家……她还想请郑婆婆,被叶锦城阻止了。叶锦城说,郑婆婆把绣谱交给她那天,她们的缘分就断了,以后不必见面,只要她能找到传人,把江绣传下去就好。
真是奇怪的师门规矩。
在书房写请柬的时候,水清桦想到,已经是滴水成冰了,距离落雪不远了吧?
腊月初一。水绣坊开业的日子。
晨熹微露,水绣坊的大门缓缓开启,门前悬挂着两盏大红灯笼,映照着“水绣坊“三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。水清桦看着这块匾额,心潮起伏,用了快一年时间,从一个后宅妇人,到拥有自己的绣坊,中间经历了多少,只有她自己知道。
客人已经三三两两地到了。
走进绣坊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精致的展示架,上面陈列的刺绣作品和他们过去看到的全都不一样。针法细腻,变化多端,像是苏绣,细看又不是苏绣,颜色也不似苏绣淡雅,而是五彩斑斓,热闹非凡。
绣品分为几个不同的系列。动物系列形态生动,憨态可掬,小动物仿佛随时会跳出绣布,引得孩童们驻足观看,发出阵阵惊叹。花卉系列则是枝上生花,花上生叶,往往以金线装饰叶脉,大气雍容,富丽堂皇。青竹系列绣出了竹子的坚韧和高洁,竹叶随风摇曳,竹节挺拔有力,展现出一种超然物外的意境。中草药系列则以草药的植物原型为题材,如人参、灵芝、当归,绣工精细,形态逼真,令人耳目一新。器物系列和民俗系列则全从生活中取材,从琴棋书画到节庆习俗,从日常用品到传统器物,每一件都充满了浓厚的文化底蕴和生活气息。
绣品品类也极为丰富,团扇轻盈细腻,绢帕柔软飘逸,香囊小巧精致,每一件都让人爱不释手。
最引人瞩目的,还是用琉璃罩子展出的镇店之宝,一幅发绣佛像。采用已经失传的发绣技艺,以人发为线,佛像面容慈祥,眼神深邃,衣纹流畅自然,在日光的映照下,发丝的光泽与丝线的光泽交相辉映,更显庄严肃穆。不少客人忍不住双手合十,对着佛像念念有词。
“传闻佛祖显灵的药师佛绣像,原来是出自水绣坊吗,不是听说是陈家供奉的?”有客人窃窃私语。
窦建之今日穿戴一新,神采奕奕,对客人有问必答。听到此问,他骄傲地大声说:“发绣技艺是水绣坊的东家水娘子在古籍基础上重新发明的,药师佛绣像也是她带着陈家女眷共同完成的。”
客人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,重拾一项已经失传的古老技艺,真是天纵奇才。
打铁趁热,既然说到发绣,就不得不顺势推广一下发绣生意了。只见窦建之走到店堂一隅,拉出一个单独的展架,上面陈列着几项发绣制品。有婴儿的小脚印、小手印,还有各种式样的同心结。
客人们果然大感兴趣,人流接连向这个展架涌动。发绣这么神秘高级的技艺,原以为只能用来供奉佛祖,没想到自己也能享受到发绣制品,价格还十分合理。这种强烈反差,精准击中了客人的心理,一时间,订购发绣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其他绣品。
店里八个伙计是从丝忆坊和楚绣阁抽调的,一水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,穿着刺绣精致的青衫。饶是训练有素,面对高涨的需求也有些招架不住,他们一边介绍推荐,一边手写订单,讲得口干舌燥,忙得脚不沾地。
王掌柜和叶东家陪着各自的大客户坐在二楼雅间,他们也有任务,就是推荐芙蓉园绣。芙蓉园绣作为高端绣品,并不在大堂中展出。这些有头有脸的客户大多参加过季子墨的书画拍卖会,亲眼见过《望》被拍出五百两的高价,一听是《望》的作者,立刻就动心了。
一天下来,到打烊的时候,窦建之算盘珠子一拨,今天一共订出四十几幅发绣,各色绣品加起来一百多幅,芙蓉园绣三幅。按照绣制的速度计算,订单起码排到了三个月后,光订金就收了一千多两。
开业第一天,这个成绩可以说相当令人满意,伙计和绣娘们都欢呼起来。
水清桦也很高兴,从客人的反应来看,水绣是有市场竞争力的,这对她是莫大的鼓励。但她的心思早已不局限于眼前,而是飞到了三个月之后。
她盘算着,绣品想要走出鄂城,远销楚地和江南,她需要招募和训练更多的绣娘。绣图也不能一直倚靠现在几个姑娘,她需要组织一批可以稳定输出的画师。三个月后就是春天了,青年男女踏青的时节,他们希望衣服上有什么样的纹饰呢?
她深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,忽地听见有人喊,“落雪了,落雪了!”
她猛地惊醒,快步走出门外。鹅毛片大的雪花一朵一朵地落下来,她用手掌接住,冰凉凉的。今冬第一场雪,下在水绣坊开业首日,是个好兆头。
有马车哒哒哒地向水绣坊驶来,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车里若隐若现。
泪水悄悄侵入她的眼眶。落雪当归,他终究没有食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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